2009高中小说首奖《一切不再》
序
这是蓝彦捷的房间,书桌旁显眼地摆着一台电子琴,他的床上似乎没位子可躺,只因被一张张写满音符的纸覆盖了大半。不止是在床上,就连地上、书桌上也被纸张和书本铺得满满的。风扇“咿呀咿呀”的转着,不时将周围的纸张吹得四处乱飞,这时,蓝彦捷刚写好的那一张正被风吹起,缓缓地掉落在地,但他却没捡起来,因为他趴在桌上睡着了呢!蓝彦捷的口水慢慢地从嘴角流出,弄湿了脸颊旁的纸张,尽管他已为此懊悔了许多次,但还是没办法控制自己不这样睡觉。只因每一次创作时,他都是费尽心力,不分昼夜的去努力,往往完成了一个作品就呈虚脱状态地倒在桌上。每当睡着,蓝彦捷总会做同一个梦,梦的都是过去的点点滴滴,那些人和事是令他永远无法忘怀的。现在,他听见了掌声和欢呼声,他闻到了熟悉的空气,他看见了舞台……
一
三年前。
“这次由本校中化中学举办第五届二年一度的十校歌唱观摩赛将近两千人参赛,其参赛人数达到历届最多。经过四场淘汰赛,仅剩下十强来决定今天谁才是二零零九年实力最强、荣誉最高的歌神!请在场的老师及同学们给予参赛者最热烈的掌声以支持他们……”当主持人在台上带动狂热的观众与支持者之时,后台却是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
参赛者们在后台的休息间,或站或坐,有者正在开声,有者仍在反复地背着歌词,还有一部分的人则高声唱起,想先给对手们一个下马威。总之,大家都在开口,可是没人交谈,也许大家都不屑与对手有任何交情吧!
例外总是有的,休息间的一角就站着两个与众不同的人,一女一男,女的名字很美,叫刘楚绚。他们俩自从走进了休息间就没说过半个字,站的姿势也没改变多少,而且眼神飘忽不定,总不太可能是在看前方的这个八人。
不知过了多久,刘楚绚终于开口了。
“好久,真的好久了。”她缓缓地说道:“这一天让我等得好久了。”
她连说了三个“好久”,似乎再也找不到其他词汇可以表达心中那深深的感触。虽然她没转过头,但这话显然是说给身旁的那位男生听的,这男生正是蓝彦杰。
蓝彦杰不屑地说道:“这比赛对你来说有多重要呢?我知道你为了这次的比赛付出很多,对于付出,我的确远不及你,因为我实在不太在意那冠军的荣衔。”
刘楚绚轻轻摇了一下头,说道:“你以为我会在意区区一个冠军的殊荣吗?你果然还是不了解。对我来说,就算有多少人参赛都无所谓,因为我的对手由始至终都只有一人!”说完,她终于转过头来看着蓝彦杰。
蓝彦杰沉默了。
刘楚绚续道:“也许从认识你的那天,又或许打从我们踏入这所中学的那一刻,我就已在期盼这一天的来临了。”别过了头,又道:“努力了六年,也等了六年,真的等得好久。”
又是一个“好久”。
二
她认识蓝彦捷的那一天,是在五年前,他们才刚入校四个月。当时学校办了一场校内歌唱比赛,原本自信满满的刘楚绚因迟交了报名表格而无法参赛。决赛的那天,全校的人都到大礼堂观赏这场比赛,入围决赛的参赛者几乎都是高中部的学生。
当然,例外总是有的。
那时候,只有一位初中的男生穿着短校裤出现在舞台上,那是蓝彦杰。在他还没开口唱之前,在场的观众都露出奇异的表情望着他,不时交头接耳的,甚至还能听见嬉笑声。但,当他唱了第一句……所有人都闭嘴了!观众们一反常态,安静、专注地听他的演唱,一些人甚至闭上了双眼……直到他演唱完毕,观众席便响起极热烈的掌声、欢呼声,那是连专业歌手听见了都会汗颜的演唱!
刘楚绚正坐在观众席,听见了这一切,她震撼了!
蓝彦杰行了礼,脸上泛起了微笑,往观众处扫了一眼,那是刘楚绚第一次与他对视。不待掌声弱下,蓝彦杰便转身离开了,当他转身的那一刻,冠军的人选似乎也决定了。
这是学校第一次将歌唱比赛的冠军杯颁给一位初一的小伙子。刘楚绚坐在观众席,看着这个男生,眼神充满了羡慕与向往,慢慢地,转变为妒嫉与敌意。当时的她清楚知道自己与蓝彦捷的差距有多远,因此,她打算拚命努力的跟上去,她想要打败蓝彦捷!
从此,她开始在外向许多专业人士请教,每日努力的锻炼自己的气与歌唱技术。在这过程中,她哭过、懊恼过、生气过,却从未萌生放弃的念头。终于,刘楚绚在第二年的歌唱比赛中以高水准的实力压倒了其他对手,得到了冠军,这也是学校第一次将歌唱比赛的冠军杯颁给一位初二的小女孩。但是,那年蓝彦捷却没参赛,一直到高三之前,他都没参加任何歌唱比赛。
刘楚绚为此耿耿于怀了好久,她感觉到,就算得到多少个冠军,观众们给予的掌声如何热烈,她都无法感到满足。或许,她希望可以清清楚楚地分出个高下,证明自己是行的……不,就算没胜过蓝彦捷,刘楚绚的实力已是许多专业歌手都难以超越的了,那她到底要证明些什么呢?女生的心思实在令人无法猜透。
而蓝彦捷为何不再参加歌唱比赛亦是一大疑问。许多朋友也曾这么问过他,他给大家的答复却是玩笑式的“奖杯太多没地方摆”之类的话语。看来蓝彦捷的心思跟女生亦差不远了。
三
回到后台休息室,这次轮到刘楚绚向蓝彦捷问道:“你说你不在意这冠军的荣衔,而且这么多年没上来这个舞台了,这一次怎么改变主意了呢?”她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担心自己已被大家遗忘了,是不是啊?”
蓝彦捷笑了笑,轻松地回答道:“不,我只是喜欢很多人看着我唱歌的感觉,就只是这个原因而已。”
刘楚绚不信。
“这话与你四年来不参赛的事实明显的矛盾了,骗子!”她似乎生气了。
蓝彦捷笑得更开心了。
“我在家唱得太大声会被刚搬来的邻居投诉,不过在这里唱就没这个问题了。况且最近零用钱也不够,我想赚些奖金……”他似乎越扯越开心了。
刘楚绚“哼”了一声,离开了蓝彦捷的身旁,走了几步之后,回头对蓝彦捷放了最后一句狠话:“我不会白等这么多年的,觉悟吧!”这次她真的生气了。
待她离去,蓝彦捷吐了一口气,道:“这个人真是……”
四
决赛共有两轮的淘汰赛,两轮之后,将只剩下三人来决定三甲的排名。当比赛开始之后,每位参赛者都信心满满的展现真本事。其实这些打入决赛的参赛者实力都不赖,但当刘楚绚演唱了一曲之后,其他人的信心突然大跌,才发觉原来天外有天,自己的实力相差太远。待到蓝彦捷上台,才唱了两句,评审们似乎已经决定最后一轮的比赛的人选了。
在场比赛共有四千来位观众,个个都对刘、蓝两人的表现赞叹不已,其掌声与欢呼声亦是最热烈的。其他参赛者则对他们两的敌意不断的提升,惧怕与佩服亦参杂在内。其实就连他们两人对彼此的表现都十分在意。
要知道,刘楚绚的实力是靠苦苦锻炼与许多名师指导而来的,可蓝彦捷天生就是个歌唱奇才,向来只唱不练,就算碰到了十分难的歌曲,只需稍稍练习就可取得不错的成果。好比这次的比赛,蓝彦捷每首歌都只练了一两次就不再继续练了,据他的说法是为了保持新鲜感。但刘楚绚为了能完美的演绎这三首歌,整整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来准备,每一首都唱得不下百次,并不断寻求突破与创新,两人的准备功夫可谓天差地远。
比赛来到了最后一轮,刘、蓝两人完全无意外地来到了这一轮,大家亦早已看出比赛到最后一定是这样的局面,说得明白些, “这完全是刘楚绚与蓝彦捷两人之间的比赛”。到了此时,他们两人还分不出一个高下,评判们的表情似乎都显得苦恼,额头不约而同地滚下豆大的汗珠。
蓝彦捷抽到一号,当他再次走到麦克风前,便开始进入状态了。他的脑里不断涌现创意,这一首,他将展现与原唱截然不同的风格。“放逐自己,以为不会再想起……”原唱是何人,显然对蓝彦捷并没有任何意义。
刘楚绚抽到二号,她站在后台,闭上双眼听着蓝彦捷陶醉自我、陶醉他人的演唱,心里对他的敬意不断地升华,这是她向往,却无法做到的。
当蓝彦捷唱完最后一句,他仿佛爱上了自己,观众们好像也决定只爱他一人了。
轮到刘楚绚了。
她从蓝彦捷热得发烫的手接过麦克风之后,心里有些激动,但这一点并不会影响她的表现。“当我独自走到时间的尽头,回忆和我擦身而过……”她将这个月来努力练习得来的成果表现得臻近完美,甚至超越了平时的自己。她明白,有这样的表现的真正原因其实跟刚才蓝彦捷的演唱大有关系,是蓝彦捷带着她走出了瓶颈,她必须承认。
当她唱完之后,感到从未有过的感动,她第一次如此投入自己的声音。
五
颁奖时刻。
除了季军的人选早已决定,刘、蓝两人的实力在平常人看来,还是无法明确地听出个高低长短的,观众们只能不断地猜测。
三位参赛者在台上站成一行,表情各异。蓝彦捷表情木然,让人丝毫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刘楚绚双目充满自信,面带笑容;第三位参赛者也是个女生,她不停地斜眼打量刘、蓝两人,眉头深锁。
“季军得主是……陈萱妮!恭喜……”那位参赛者暗暗地瞪了刘、蓝两人一眼,才肯上前拿奖。
“冠军得主到底会是谁呢?”这是主持人惯用的吊口味伎俩,原因是每每问了这一句,观众们都会近乎疯狂地高声大喊参赛者的名字。但是这一次比较不管用,绝大部分的观众都犹豫了,不知该喊“刘楚绚”还是“蓝彦捷”,只有一小撮支持者弱弱地喊着他们的名字。
这时候,刘楚绚的手心湿透了,尽管眼神没变,但心里实为忐忑。她向蓝彦捷的挑战终于有了一个结果,这结果让她等了这么久,紧张也不足为奇了。
“二零零九年度(省略)……冠军者是——蓝!彦!捷!”
六
蓝彦捷接受着众人的赞美,握过一只又一只祝福的右手,最后一位与他握手道贺的人,是刘楚绚。
“谢谢你,这段时间,是你给我进步的动力,这一次,我认输了。”刘楚绚强忍着欲再度夺眶的泪把话说完。
看着泪痕未干的她,蓝彦捷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想,每个评判有不一样的看法,我未必就真的胜过你。”蓝彦捷好不容易挤出了这一句。
“嗯。”刘楚绚哽咽了一下,才勉强微笑道:“我知道了,如果未来我们还能有这样的一次比赛,我未必会输。如果换个评判,如果让我再练习一百遍……”说到最后,她终于忍不住目眶满满的泪水,任它流下。
七
四个月过后。
此时,中化中学的大礼堂正在举行毕业典礼。唱完了离别的“骊歌”,所有毕业生高举手中的毕业证书欢呼着。
仪式结束之后,蓝彦捷告别了师长与同学,正想往脚车棚取车,却不巧碰见了刘楚绚。
正当蓝彦捷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时候,刘楚绚微笑着问道:“毕业之后,你想去哪儿的大学呢?”
“不知道。”蓝彦捷说道:“或许,我会先到爸爸工作的工厂帮忙吧!”
刘楚绚又问:“你难道不想继续往歌唱方面发展吗?”
蓝彦捷苦笑着说道:“只是想想有什么用?爸爸认为那赚不了钱养活自己,我想他说的也没错。你呢?毕业之后的路,你决定了吗?”
刘楚绚收起了微笑,道:“我打算去台湾的音乐系学习作曲,之后再找唱片公司……”蓝彦捷面色突然暗淡了一些。她续道:“我本来以为你会和我一样,继续走这条音乐路。”
蓝彦捷连苦笑都没了。“不,我们本来就不一样,你的确该走这路,像我这种人不会适合念什么高贵的音乐的。”他说话的声音弱了一些,似乎被触动了什么心事。
刘楚绚似乎没发现他变了表情和语气,道:“你说你不适合?那天在台上你的表现证明你不适合?还是努力了这么久的我比你这个懒人更不适合吗?”她说着说着就生起气了,蓝彦捷这番话使她感到屈辱。
蓝彦捷这才发现自己失言了,但他想不到怎么去解释。
看着不回答的蓝彦捷,刘楚绚更为火大。“你凭什么如此随便就放弃,你根本瞧不起音乐,更瞧不起我!”她愈说声量愈大,惹得四周的人注目。
这句话却激起蓝彦捷的怒火。
“我没资格放弃,更没资格选择!”蓝彦捷冷冷的回答了这么一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看着他的背影,刘楚绚感到万般不是滋味。
蓝彦捷用力地踩着脚车,一路猛冲直达家门前。看着蓝彦捷那破旧不堪的房子,小小的前院停放着家里最值钱的老电单车,他的确没说谎,他真的没资格选择!
八
晚饭,一菜一汤。
自从母亲病逝之后,他跟父亲每天轮流准备晚餐,对于做饭烧菜,他们俩并不拿手。
蓝父咽下一口忘了加盐的菜,便说道:“明天你不必去婶婶家做打扫工作,改到王伯的小吃店去做事,我昨晚跟王伯商量好工钱的事了。”
蓝彦捷停下了咀嚼,问道:“不是说好要到你那儿工作的吗?”
蓝父道:“修理车子可没那么简单,只要你稍微做得不好,老板会连我的工钱也扣了。”
饭后,轮到蓝彦捷洗碗。他小心翼翼地挤了一滴洗碗剂在海绵上,他必须利用这一滴洗碗剂洗净所有的碗筷,而平常人家里在平常不过的洗碗剂对他与父亲来说,却是生活中的一件奢侈品。
这时,他脑里想着现实的未来,想着刘楚绚今天说的那些话。
“台湾……音乐系……作曲……当歌手……出专辑……”他嘴里喃喃的念着。这些都是刘楚绚的未来,难道蓝彦捷不想有这样的未来吗?
九
两年后。
这里是王记小食中心,上面的电视机播着曼联与利物浦的决战,下面的顾客呼声此起彼落。蓝彦捷则静静地收拾着一张张狼藉状的餐桌,任这一切掩盖自己的光芒。他变得沉默,眼神不再灼热,看上去他似乎与这周遭的环境融合了。
毕竟这样的生活已有两年,他已对自己的前景不抱其他期望,只希望能赚多些钱来养家,让父亲过上好日子。或者,他还能去找间学费不太贵,且比较像样的学院去念念,日后就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待得经济能力不错的时候,就可以成家,过完下半辈子。
这样的想法应该算是目前最踏实的了,蓝彦捷也认为多半不会有意外了。
直到有一天。
小食中心的电视上播着台湾红遍亚洲的歌唱大赛的节目——《超级星光大道》。节目里的主持人说道:“今天的挑战者来自马来西亚的大学生,让我们先来听听她的声音。”
这时,蓝彦捷刚擦好餐桌,拿着脏碗筷,正欲转身去厨房。突然,一把熟悉且令他震撼的声音从电视传来。
“如果你也听说,有没有想过我……”节目主持人待挑战者唱完了一句,便说道:“非常令人惊艳的声音。有请20岁,来自马来西亚的刘楚绚。”
蓝彦捷怔住了!
看着刘楚绚从后台走到台前,蓝彦捷脑中一片空白,他没想到两年后,居然以这样方式看见刘楚绚!
接下来,是刘楚绚与参赛者的正式比赛,当刘楚绚开始唱起,蓝彦捷身后突然有人对他喊道:“阿捷,那边有很多碗碟还没收哩!别一直看电视啦!”
蓝彦捷随便应了一声,狼狈地拿着脏碗筷转身走开,身后那把声音还在继续唱着。
当蓝彦捷放下碗筷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正因激动而发着抖……
十
从那天起,蓝彦捷便不时在电视新闻或娱乐版上看到关于刘楚绚的消息,什么“大马留学生二度打败星光班选手”、“名唱片公司欲争栽培刘楚绚”、“最佳新人候选”。短短半年的时间,从刘楚绚与台湾最大的唱片公司签约成为真正的歌手,并入围了台湾金曲奖的最佳新人,再到她夺得最佳新人的头衔,还发表了自创的歌曲,这些报道不断地充斥着蓝彦捷的脑细胞,使得他最近工作都有些心不在焉,被老板王伯念了好几回。
但是,蓝彦捷深深地感受到:因为刘楚绚,自己对音乐、对歌唱的那股热火仍然没熄灭,而且那把火只会越烧越旺。
之前对未来的那些想法也渐渐被推翻,因为,他不要就此让不平凡的自己这样的平凡一生,刘楚绚能做到的事,我蓝彦捷为何不能!
晚上,两个努力工作的男人正沉默地吃着晚饭。
蓝父早就察觉到蓝彦捷最近的状况跟以往不太一样,也感觉得到,儿子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了。
终于,蓝彦捷开口了:“一年,你养我一年好不好?一年后,如果我一事无成,我会多还你一年,甚至以后的碗都由我来洗。”
蓝父似乎并不感到讶异,缓缓地说道:“一年不算长。”
蓝彦捷笑了,他好久没这样笑了,蓝父也笑了,两父子多年相依为命所培养出的情谊,实在比铁还坚、比海还深啊!
饭后,蓝彦捷到厨房洗着碗,眼眶中的透明终于滑下。
“我不会让你白白累一整年的。”蓝彦捷心道。
第二天,蓝彦捷辞去了小食店的工作,拿着储蓄了好久的钱,到乐器店买了一台还算过得去的二手电子琴和一些关于乐理的书籍。
就这样,他再次踏上了追求音乐的路,他只有一年的时间,若失败了,就得再次让那庸俗的人潮淹没自己,而这样的结果对蓝彦捷来说,即等于人生已死了一半。
十一
这是蓝彦捷的房间,书桌旁显眼地摆着一台电子琴,他的床上似乎没位子可躺,只因被一张张写满音符的纸覆盖了大半。趴在桌上睡着的蓝彦捷做着同一个梦,口水慢慢地从嘴角流出,弄湿了脸颊旁的纸张……
十个月过去了,蓝彦捷在这段时间里努力地学习乐理与写曲,遇到不明白的,便去请教中学时一些有学乐理与钢琴的朋友。还好他在中学时参与的管乐团让他对乐理有了基本的知识,也曾用学校的钢琴学习过一段时间。正常的来说,这些都是需要专业导师指导的学问,但在他拼了命的努力下,居然不照正常写谱格式也写了二十来首歌曲,并把那些歌都录成了CD,三两天便到国内各大唱片公司去碰运气,希望哪个公司会赏识他的歌声或者作品。
但过了这么久,所有唱片公司都没给他回应,看来那些CD应该都被丢进垃圾桶里了。
这十个月里,蓝父时常加班,以独力撑起这个家,让蓝彦捷无后顾之忧地去追求自己的音乐梦。虽然年过四旬的蓝父因操劳而瘦了好多,但他始终认为这是应该给予蓝彦捷机会的,无论成败,至少曾经为自己的梦想而努力。
蓝父的劳累一直都是蓝彦捷最在意的事,如果自己早日成功,父亲何需受这么多的苦?所以,他所付出的努力只能不断地加倍。
“铃……铃……”电话响起,打断了蓝彦捷的梦。
睡眼惺忪地他拿起听筒,不一会儿便精神起来。
“五百?好好好,明天对吧?”蓝彦捷显得有些兴奋。
原来,是中学时的朋友陈运雄要求蓝彦捷到他的生日派对负责歌唱表演,他一出价就是五百令吉。原本这档事蓝彦捷是未必会答应的,但最近看见父亲为了自己而瘦了许多,若自己接下这份工作,父亲这个月就不必工作到这么累了。
“反正只是一晚的时间,去就去吧!”蓝彦捷心道。
回到房里,不管床上有什么东西,蓝彦捷一跳上去便睡着了。
十二
这里是蓝彦捷中学时的同学——陈运雄的家,也是生日派对现场。
红酒、蛋糕、西式自助餐,毋须看这三层楼高的洋房的装潢,便可感受到浓浓的豪门气派。客人们穿着高贵,谈吐优雅,上流社会的人总是喜欢含蓄的热闹,连大笑都得捂着嘴。
蓝彦捷坐在主人家为他准备的钢琴前,面对着麦克风,身上的褐色西装是陈运雄命他穿上的他的,只因嫌他牛仔裤加T Shirt的搭配太过寒酸。
蓝彦捷实在好久好久没在人们面前演唱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指开始弹起了前奏。
“白色的风筝,安静的纯真,真实的感觉,梦境般遥远……”蓝彦捷唱着。许多人顿时忘了交谈,被他的歌声吸引了过去,人们站在他周围欣赏着那些美丽动人的音符,不时交头接耳的,不少女生还发出了赞叹声。渐渐地,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蓝彦捷身上,可今晚的主人公陈运雄仍没察觉到现场的这些变化,因为他正忙着和一位漂亮的小姐搭讪着。直到那位漂亮的小姐目光不时往钢琴处瞄去,陈运雄才开始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休息时刻。连续演唱了六首歌的蓝彦捷已适应了别扭的西装和周遭的环境,他绝对有把握将接下来的五首歌完美展现给客人。
当他走到琳琅满目的自助餐前,经过的人总会给予他一个大拇指表示赞赏,他也有些腼腆地笑着接受人们的赞美,可能他太久没接受这一类的赞美了,毕竟上一次是在三年前的歌唱比赛,难免显得有些不自然。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甜美的“嗨”。蓝彦捷转头一看,原来是刚才与陈运雄交谈的那位漂亮小姐。
“你好,你的名字叫蓝彦捷吧?刚才真的唱得好棒,我听Jim(陈运雄的洋名)说你以前在歌唱比赛得过冠军,看来你有当歌手的条件了。”她一点都不怕生,而且还很大方。
“呃……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该怎么称呼你呢?”蓝彦捷在她的大方与镇定之下,却显得有些害羞了。
“June,叫我June就行了。哎,我跟Jim的姐姐是朋友,要不是他姐死要我来陪她,我也不会来,不过还好我来了,没来就听不到这么好的歌声……”看来她不止大方,还很健谈呢!看来蓝彦捷有些难以招架了。
而这一切,均被陈运雄看在眼里。
“这混帐,居然把我的马子!”陈运雄心道。于是,他大刺刺地走了过去。
“彦捷,你刚才唱得真棒,这场子的气氛全靠你搞起来了。”他的左手还搭在蓝彦捷肩上,显得十分友善。
“你看现在客人们都很期待你的演唱呢!不如现在再唱它一两首,别让气氛冷下,好不好啊?”这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
可怜的蓝彦捷,食物都还没吃上一口,便被陈运雄耍了一把,他并不是不知道陈运雄的德行与其目的,却还是点了点头便往钢琴处走去。
但陈运雄并不满足,他知道今晚蓝彦捷所准备的曲目均是较慢的情歌,因此心里有了计较。
蓝彦捷忍着饥火,才刚坐下,陈运雄便走了过来,低声对他说:“彦捷,我希望今天的气氛可以再high些,你能不能表演些活泼热闹的歌呢?我知道你准备的歌并没在我这要求的范围以内,但是,我希望你能帮个忙,看在我那些‘诚意’的份上……”
话还没说完,陈运雄便转过身来,对着客人高声说道:“现在让我们再次欢迎蓝先生的为我们表演,待会儿他将会一改曲风,演唱最high的歌曲,大家先给个掌声好不好?”
蓝彦捷虽然心里有些气,但还是想熬过这个晚上,把工钱拿到手再说。
看着一向木讷的蓝彦捷待会儿就要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搞得出糗丢人,陈运雄以为自己的奸计准要得逞。
谁知,蓝彦捷突然露出了微笑,手指开始弹起了卢广仲的《早安,晨之美》轻快的前奏,“有好多好多早餐在这里,在我们最熟悉的早餐店里……”他居然一反常态,要求观众们跟着反拍拍起手来,并带动着所有人一起唱副歌:“对呀对呀,对呀对呀,大家一起唱!对呀对呀,噢……”客人们沸腾了起来,边拍掌边跟着唱,有些人还跳起了舞。
在一旁的陈运雄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他万万想不到蓝彦捷居然有这一着!
当此曲结束,所有在场的客人都欢呼了起来,纷纷喊着:“Encore!Encore!”
蓝彦捷则笑了笑,说道:“谢谢大家,但是我肚子好饿。”此话一说完,客人均莞尔,不少女生就“噗哧”地笑了出来。
这是成功的哗众取宠,这一来,连陈运雄都不敢过来打扰他享用晚餐了。
十三
蓝彦捷品尝了五个高级生蚝,也许明天会因此搞得肚子闹第三次世战,但他还是比较愿意去尝试这些生命中不曾出现过的食物。
这时,那位叫June的女生在摆脱了陈运雄的无赖攻势之后,便坐在蓝彦捷身边,继续他们刚才的话题。
陈运雄看到这里,实在是火大了。“王八蛋,得了便宜还卖乖,看老子怎么赶你走!”
他走上前去,跟June说了声“抱歉,有急事”便拉着蓝彦捷到一旁,语气完全失去友善地对他说道:“我知道你吃饱了,而且待会是切蛋糕、吹蜡烛的节目,你的工作已经结束了。”说着,他将五百零吉的钞票塞入蓝彦捷的西装口袋里,“我希望你现在就从后门离开我的家,而且越快越好,每迟一分钟我都会跟你拿回一百块,你带来的背包我已叫人放在后门的垃圾桶盖上。”
蓝彦捷不愠不火地说道:“那你的西装呢?”
“我不要了,快滚啦!”陈运雄显然已完全失去耐心了。
蓝彦捷还真的转头就走,而且走得非常快。对他来说,今天只赚不亏就行了,而且还意外地得到一套这么合身的名贵西装,实在没必要生气的。至于陈运雄对他的羞辱,就当作是上了一堂免费的社会课。
背着与西装不搭配的过时背包,蓝彦捷走到不远的一个停满了马赛地、宝马、保时捷的停车处,从角落取出了那老旧的铁马,往回家的路骑去。
路上,一辆宝马7系列轿车从后方缓缓驶来,并跟在蓝彦捷的右侧。正当蓝彦捷感到诧异时,车窗打开了,往内一看,原来是那位叫June的女生。
June转动着方向盘边朝蓝彦捷说道:“喂,我追你追得好辛苦,你方便停下来说话吗?”
一轿车与一脚车停在路旁。
June劈头就问蓝彦捷:“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家在哪里吗?”
“有没搞错,才刚认识,她要去我的家干什么?”蓝彦捷心想。
“我想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说真的,蓝彦捷看见她驾的宝马和自己的老铁马摆在一块儿就有够糗了,若让她看见自己的房子那还得了?
“哎呀,你怎么老是扭扭捏捏的?算了,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这是我的名片,你看看……”说着,June从那显眼的香奈儿手提包拿出一张名片递到蓝彦捷手中,“上面有我公司的地址,你明天有空不妨来我的公司一趟,我赶着回家呢!明天见吧!”说完,她一踩油门便离开了。
蓝彦捷还来不及反应,更遑论回答她的话了。June走后,他借着昏暗的路灯看了看手中的名片,上面写着“绿光唱片公司”。
十四
早上,蓝彦捷醒来之后便一直看着那张名片,没错,上面的确写着“绿光唱片公司”。他先是一阵失望,原来June昨晚对他那么热情并不是因为对他有意思,真是自作多情。
“唱片公司吗?”蓝彦捷似乎有不错的预感。但两秒之后,他便感觉到昨晚的生蚝有点想老家了,于是,他冲进了厕所……
午间,蓝彦捷来到了“绿光唱片公司”门前,招牌上有着一个绿色的几何图形标志。看来这间公司的规模并不算很大,不管了,先进去再说吧!
冷气,除了不可缺少的冷气,就是办公桌、沙发椅和与养着几条金鱼的鱼缸,不过最特别的就是这里的摆设和环境十分令人感到舒适,地板亦十分的干净,或许这里的老板是个洁癖狂吧?
June一看见蓝彦捷,便显得十分开心,“还好你来了,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呢!不过,很不好意思,老板还没回来。”
“那我明天再来好了。”蓝彦捷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不,你等一会儿,我现在打个电话通知他快些回来。你先坐吧!”说完,June便招待蓝彦捷坐在沙发上,然后便去打电话了。
蓝彦捷闲着没事,便看看墙上贴的海报,“萧正廷!吴若伶!”蓝彦捷心里惊呼着。这两人不就是这几年在台湾十分有名气的歌手吗?难道这里就是他们的唱片公司?
正当他正在思索这些问题之时,June走了过来,说道:“蓝彦捷,哎,我看我还是直接叫你捷好了。老板吩咐我带你去录音室,让你把声音录下。”
“这么快就录!”蓝彦捷随即发出了疑问,“我该唱什么呢?”
“你跟我来不就知道了吗?”她卖了个关子。
June打开了后方的一道门,带着充满疑惑的蓝彦捷往录音室走去。
这是蓝彦捷第一次来到如此专业的录音室,一路迂迂回回地,总共进入了六个门,这是为了完全将外界的声音隔绝的方式,而June则在隔着一块玻璃的控制室那儿准备。
“戴上耳机。”June通过广播与蓝彦捷说话。
戴上了耳机之后,June便告诉他,接下来会重复播放一首demo,在听过第三次之后,就试看将歌曲唱一遍。“谱架上有一张歌词,你可以边看边唱。还有,这只是老板对你的测试,能不能唱完不是关键,重点在于展现你自己的歌声,所以只要将副歌的部分唱完就已足够。”June将手指摆在按钮上,“准备好了吗?”
蓝彦捷点了点头。
音乐开始了,那是一首慢摇滚。因为是demo,里面的那位歌手的实力虽然不太理想,可还总算听得出整首歌的感情色彩。
播完了一遍,正要继续播第二遍时,蓝彦捷举手示意停止。June诧异地按了暂停键,问道:“怎么了?”
蓝彦捷说道:“现在吧!我现在就能录了。”他十分有信心。
“太快了吧!也好,现在开始录了哦!”June先是吓了一跳,但亦十分乐意将这份工作的时间提前十分钟结束。
蓝彦捷随着音乐、随着情绪唱着,当唱到忘词的时候,也只是瞄了歌词一眼便可将整句唱完。
一曲唱毕,蓝彦捷仍陶醉在余韵之中,眼睛久久不能张开。直到他缓缓张开眼睛,才看见不停鼓掌的June,还有……站在她身旁的一位中年男子,一位眼睛深邃,留着一头长发却将长发染白的男子。
十五
晚上,蓝彦捷与父亲静静地吃着晚餐。
蓝父这段日子沧桑了不少,胡渣与鬓毛略显银白,虽然他仍然不曾抱怨,但眼看十二个月的约定,已过了将近十一个月,自己也不禁为孩子暗暗着急。
蓝彦捷吃完了最后一口,便坐着等待父亲将饭吃完。当蓝父也吃完最后一口时,蓝彦捷便将自己与蓝父的碗筷拿了便往厨房走去。
“这个星期都让我洗吧!”蓝彦捷便走边说着。
“终究还是不行,放弃了吗?”蓝父心里这么想着,但嘴上仍紧闭着,他不愿说任何话去刺激这个在追逐梦想道路上失败的孩子。
“因为接下来我的老板应该会要我长时间待在公司里录唱片。”蓝彦捷继续说着,说完时,他情不自禁地笑了。
蓝父这次是真的开怀地笑了,这与上一次蓝彦捷要求养他一年时的苦笑是截然不同的。他想到自己年轻时也曾追逐梦想,但在这路上跌得不轻,所以他放弃了,所以后来他后悔自己放弃了,所以他希望蓝彦捷不要像他一样,做个放弃梦想的男人。
如今,看见孩子朝梦想跨进了一大步,自己心中的大石也放下了,也许今晚可以做个好梦呢!
回想今天下午在录音室所发生的一切,那时候,白发的中年男子通过广播要求蓝彦捷再唱一遍,蓝彦捷亦照做了。
之后,蓝彦捷、June与白发男子来到休息厅。原来,这位白发男子名叫Paul,正是“绿光唱片公司”的二老板,同时,他也是著名的作词人,时常将歌词卖给香港、台湾及国内的唱片公司。
“你知道吗?两年了,我们公司已经两年没有一个像样的歌手。”Paul感叹着。
“那萧正廷和吴若伶……”蓝彦捷正想问个究竟。
“两年前,他们的确是我们公司旗下的歌手。”不等他问完,Paul便先回答了。
“当我和Derek(正老板)费尽心思将他们到了台湾,并在那儿出专辑、打响名堂之后,他们却一个个在合约期满后,转到那儿的唱片公司去了。”Paul说到这里,语气显得忿忿难平,“只因为那些唱片公司出了比我们多一倍的价钱,他们两个就翻脸不认人了,真没想到我们栽培出的人居然都是这种德行!”
“如今,我们愿出比以往多上两倍的价钱,来请你加入我们的公司,而且,我会让你尽早发片,目标是进攻台湾市场。怎么样?”Paul诚恳地对蓝彦捷说道。
台湾,这不就是蓝彦捷日想夜想的梦吗?如今,这梦似乎慢慢向他靠了过来,他还有拒绝的理由吗?
“只要你在这合约上签了名,我们马上就可以付一部分的薪水给你,相信我,你是个人才!”Paul边说边将唱片合约和笔缓缓推到蓝彦捷面前。
这是一张为期五年的合约,看来,这次“绿光唱片公司”是打算将蓝彦捷绑下了。
“台湾……歌手……专辑……”蓝彦捷嘴里暗暗地念着,似乎再一次确定自己想要得到的。于是,蓝彦捷签下了合约,正正式式成为一位歌手了!
“从今天开始,June便是你的经纪人了,以后所有接洽事务都由她来替你负责,而你,目前只需好好将第一张唱片录完就行了。”Paul的眼中散发出兴奋的光彩。
十六
一个月的时间,蓝彦捷就将唱片录制完毕。这张专辑共有九首歌,平常歌手录一首歌的时间平均为十小时左右,而蓝彦捷却将每首歌的录制时间减少至五、六小时,其速度之快,直可媲美当年的张学友了!
下一步,便是到台湾与大老板Derek会合,并让那里的著名MV导演拍摄整张专辑的MV。原来,“绿光唱片公司”早在台湾就设了一间分行,而老板Derek上个月也因欲出席某音乐颁奖典礼而到台湾去了,所以未曾与蓝彦捷见过面。
出发前一个晚上,蓝彦捷整夜睡不好觉,他打从出世起就没离开过这片土地,不免有些难舍之情。这几天,他一回到家便包办所有家务事,煮饭、洗碗、洗衣、抹地等等。而且这一个月内,蓝彦捷利用刚领到的薪水更换及增添了家中的许多家具与用品,只为了让父亲在自己去了台湾之后,生活得比以往来得舒适。他还承诺自己到了台湾之后的每个月,都会将薪水的一半寄回国给父亲花用。
蓝父对他这种大笔花钱的手法以只能摇头叹气的方式来为那些白花花的钞票感到可惜,但他知道自己孩子的脾气,只得任他这么做了,反正他只是要表达自己的一片孝心,至于钱的方面……蓝父有时都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这一去,少说也有半年的时间,蓝彦捷知道,他会无时无刻地想念这里的一切。
天已破晓。
“台湾,我来了。”蓝彦捷望着窗外的苍穹说道。
十七
飞机上,蓝彦捷目光微微有些灼热,但却被他硬生生地止住了泪水,或许是因为身边坐着的是漂亮女生的关系吧?蓝父在家门前向他小幅度挥手的那一幕深深地烙入了他的脑海,这是他生命中第二次感受到那么浓烈的离别的感伤,而第一次,是在母亲的病床前。
“半年,很快过去的,你就别这么伤心了好吗?”June并不是一个很懂得安慰别人的女生,但她觉得现在必须这么做。
“嗯”蓝彦捷也只是应了这么一声。
“其实当初Derek知道Paul擅自让你签约的事之后,非常的不高兴。”June想到让他分心来暂时忘掉哀伤,“不过,当Paul将你的两个录音传送给Derek之后,Derek就再也不生气,而且还催Paul让你早日到台湾与他见面呢!”
“你真是不简单。”June还想到用称赞来使他高兴。
谁知,这次蓝彦捷居然连回应都懒了,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
“真是个木头。”June只能暗暗地骂道。
“绿光唱片公司”是一个规模不大、人员少,资金却十分雄厚的一个组织,时常替国内外的华人歌手制作唱片,但也正如Paul所说,自从萧正廷与吴若伶两人走之后,公司内就没有一个固定的签约歌手了。老板Derek是个著名作曲人及唱片制作人,对他来说,蓝彦捷是发扬他制作的音乐的重要人物,因为,没有好的歌手,怎么会有好的歌曲呢?
这张专辑上几乎每首歌的作曲人都是Derek,只有两首是从英国买来的摇滚乐,整张专辑的歌曲风格多种,看来制作人暂时还无法将蓝彦捷归类在某一风格里了,这只能怪蓝彦捷将每一种曲风都表现得过于出色,使得制作人无法做出抉择。
几个小时的机程,很快就过去了。
当蓝彦捷踩在宝岛台湾的那一刻,华人乐坛已即将迎接一场蓝色旋风!
十八
台北。
蓝彦捷与June(Paul必须留在总部而并没一起前去)跟着接机人乘搭德士来到这儿的“绿光唱片公司”。看来这个分行还比之前的那一间来得大些,而且装潢方面更增添了一分豪华气派。
Derek坐在皮革大椅上,用微笑迎接两人,并示意他们坐下。
这是一个相貌奇异的中年人,四十出岁,眼角的鱼尾纹看起来却跟七十岁的老人一样,眼睛深邃得比之Paul是有过而无不及,最具特色的是他那厚而宽的嘴唇,仿佛张开了就能含下一个普通人的拳头。
“我写的歌,你唱得还算顺口吧?”Derek一开口便问了这一句,显然对自己写的曲子十分有信心。
“那些歌都很棒,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蓝彦捷并非奉承,他真的在录专辑时发觉Derek让他唱的作品,似乎都比之前卖给其他歌手的来得更加好。
“你也知道,我的工作就是写歌给那些歌手唱,但没有人知道,我只留下最好的给我们公司的歌手。所以,只要这张专辑一推出,必定会引起一阵轰动的!”Derek似乎因兴奋得坐不住了,边说边走动着。
“只要你照着我的安排,我能保证未来的那段日子,你——蓝彦捷的名字会让所有人都看得见,你的歌声会传过所有人的耳朵……”Derek要蓝彦捷记住这些话。
蓝彦捷在台湾只闲游了两天,便开始了拍摄MV的工作,然后,是一连串的通告……
当专辑出炉后,Derek便安排June替蓝彦捷接下全台湾最火红的综艺节目的邀请,那是一个叫《乾隆去了》的谈天访问式节目,几乎港、台所有最有名望的人物都到过他们的节目。
而这一次,他们邀请了著名歌手赵子刚,与三位欲发专辑的新人一起上节目,蓝彦捷当然是其中一位了。这次的节目内容是让每位新人唱一首赵子刚的歌,然后由赵子刚对他们讲评,并选出唱得最好的那位,让那位歌手获得与赵子刚在节目上合唱的资格。
究竟,蓝彦捷会与著名高音男歌手赵子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呢?
十九
节目录制的那个下午,蓝彦捷和June早已在那儿等候。
“新人上节目,决不能迟到!”这是Derek给予他的忠告。但是,现场所有人已经等得超过录制的时间二十分钟了,只因赵子刚还没到。
又过了十五分钟,赵子刚才出现在摄影棚。“待会要录快些,我还有别的通告要赶呢!”赵子刚边让人上妆边说着。
蓝彦捷暗暗瞪了他一眼。
“欢迎来到《乾隆去了》!我们今天的嘉宾来头可不小哦……”主持人露出招牌微笑说着。
接下来,是新人演唱赵子刚的歌曲的时间,待前面两位唱毕之后,轮到蓝彦捷了。当蓝彦捷拿起了麦克风,唱起了第一个字时,现场所有人,包括赵子刚都吓了一跳,因为他居然唱得比原唱赵子刚高出两key!
当他把歌唱毕,主持人便问了他一声:“干吗唱那么高呢?”蓝彦捷便回了他一句:“有比赵先生高吗?我不知道噢!”他说这话时也完全不看赵子刚一眼。
讲评时间。
赵子刚先打了个哈哈,才开始讲评。但赵子刚似乎显得有些口吃了,因为蓝彦捷刚才的态度使他想好好给予一些教训,可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批评的(他可不想承认自己唱得比蓝彦捷来得差的事实)。
“我觉得你唱得还不错,不过……呃……该怎么说呢?”赵子刚现在只想给自己有个台阶下了,“就……还有进步的空间就是了。”总算松了一口气。
当主持人问赵子刚决定哪一位可获得与他合唱的资格时,他虽然十分不甘愿,但还是说出了“蓝彦捷”三个字,并暗骂另外两人实力差得太远。要知道,这节目有几百万个观众再看着,若赵子刚不选表现特出的蓝彦捷,怕只怕明日的报纸会写他被观众挞伐成耳中生瘤了。
合唱之前是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洗手间这边,蓝彦捷正洗好了手,打算回到摄影棚之时,突然看见一人拦在门口,那人正是赵子刚。
赵子刚看来不怎么高兴了,他瞪着蓝彦捷低声说道:“才刚出道就这么嚣张,你待会最好识相一点。”说完,转身离去了。
蓝彦捷表面上不以为意,心中却道:“迟到还这么嚣张,你待会最好觉悟吧!”
摄影棚开始了这节目的最后录影。
蓝彦捷和笑嘻嘻的赵子刚一齐拿着麦克风站在摄影棚中央,前奏进行着。赵子刚唱了第一局,轮到蓝彦捷唱第二句,可他却突然升了一个音,搞得乐手们只能配合他,也升了音。
赵子刚这时真的火大了,他素来以高音著称,今天蓝彦捷这样分明是在对他挑衅,便跟着再升上了一个半音,此时,他的声音已略显沙哑。蓝彦捷也懂见好就收,便照着这个音高将整首歌唱了下去,中间,他还替赵子刚和上那么一两句(和音要比主旋律高出两个key)。
当节目录完之后,赵子刚匆匆地和经纪人离开了摄影棚,离开前还念上这么一句:“现在的年轻人就那么不懂尊敬长辈吗?”殊不知自己也是“为老而不尊”。
注:“和音”是已被定义的专业名词,平常被人写为“合音”是项常识上的错误。
二十
自从那一集《乾隆去了》播出之后,一夜之间,蓝彦捷声名大噪。Derek便趁着最佳时机,替蓝彦捷办了好几场专辑宣传会,并且不惜成本地打广告,整个台北县的唱片店都贴了蓝彦捷的专辑照,使得刚推出的专辑的销售量以惊人速度在成长着。
晚上,电视正映着蓝彦捷受娱乐新闻记者采访的画面。
“听说网上票选最高音的十大男歌手里面包括你在内,名次还在赵子刚之上,请问你有何感想?”一名记者问道。
“有没有比赵先生高我不敢说,但总高不过张雨生吧?”蓝彦捷的眼睛似乎被闪光灯闪得睁不开来。
“听说张芊文(著名女歌手)想邀你在她专辑里合唱一首歌,你会接受她的邀请吗?”又一名记者问道。
“我想我会的,这是我的荣幸。”蓝彦捷从容地回答。
电视机前的沙发上,刘楚绚轻轻地将双手摆在大腿上,注视着电视里的蓝彦捷。此时的她,那中学时期的骄气、偏执已不复存在,但那一双刚毅的眼神是从来不变的。她成熟多了,人也深沉了些,外观上,亦与之前那学生妹的造型相差非常之大。浅褐色的长发波浪般的搁在双肩上,托衬着她那苍白并秀丽的脸孔,手、脚的指甲上都涂上了一层漂亮的指甲油……这些都是唱片公司请来的专业造型设计师为她打造的。
刘楚绚嘴里喃喃念着:“蓝彦捷,你终于来了,这样的话,我们就快要见面了呢!”
自从三年前一别,刘楚绚便从未与蓝彦捷有任何联系,后来,她如愿来到了音乐大学。两年后,她参加了《超级星光大道》的挑战赛(见第九回),并因此崛起成为一名备受瞩目的歌坛新秀。
这三年来,刘楚绚时常回忆起中学时的那些事情,尤其是蓝彦捷这个让她拼了命奋斗的人物。在她心中,一直觉得他们始终会再次碰面的,只要蓝彦捷不放弃自己的梦。
果然,三个月后……
二十一
蓝彦捷甫一进门,便听见June与Derek高声的对话。
June一看见蓝彦捷,便兴高采烈地冲了过来,对他说道:“捷,你知道吗?这是金曲奖的邀请函。”说着,她将手中的一封信举了起来,而蓝彦捷也大概猜到了一半接下来她要说的事。
“上面说,你入围了最佳新人、最佳年度歌曲和最佳国语男歌手三大奖项呢!简直太棒啦!”June越说越兴奋,“还有,Derek和Paul分别入围了最佳作曲和最佳作词,三喜临门哦!只可惜没有最佳经纪人这种奖项……”说到最后,她还自娱一番。
Derek笑着对June说道:“等到金曲奖之后,我会颁给你的,Paul也是一样。”
June调皮地问道:“是吃大餐吗?大餐只能吃一次,不太过瘾啊……”
“我保证,这奖可以让你每天都能吃大餐。”Derek只能认输。
蓝彦捷看着他们这么一闹,顿感轻松了许多。“Paul会出席这次的颁奖吗?”蓝彦捷问Derek。
“他一定会来的。难道你想他了吗?”June抢着先回答了。
“我想念他的白发,不知道掉光了没?”他好久没说笑话了,但June和Derek还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笑弹射中了。
“绿光唱片公司”里,洋溢着一片愉悦的气息。
二十二
金曲奖颁奖典礼是华人流行音乐界的一大盛典,不论中、台、港、新、马等地的音乐人都被邀请前来。
蓝彦捷刚下车,便看见一大票的粉丝挤在红地毯两侧,用着高分贝的呼声迎接他的到来,向来冷酷的面容亦露出了亲和的微笑。这种感觉,不就是当初来台湾最想得到的吗?
他笑得很满足。
正当蓝彦捷跟歌迷们打完招呼,欲走入歌手席之时,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刘楚绚!而刘楚绚也正在看着他。
虽然早知道会在这儿见到她,但蓝彦捷此时心里还是震了一下。三年没见了,两人均深刻感到彼此的变化之大。刘楚绚从一个娇贵的女生,变成了一个举手投足都充满着巨星的气质,而且打扮得十分有女人味的女人;蓝彦捷则完全跳脱当歌手前有些邋遢的形象,变得成熟、稳重多了,眼神里还带着一点苦尽甘来的沧桑。
他们俩不由自主地向彼此的方向走近,直到伸手可触的距离才止步。他们知道不能说太多话,以免被记者和歌迷们误会,于是,他们打算以最快的速度交谈,什么“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等客套话、问候语就可以免了。
“谢谢你。”甫一开口,两人竟说出相同的三个字!他微笑着,她却抿起嘴笑出声了。笑完了之后,两人就转身,朝各自的坐位去了。
“谢谢你”毫不累赘的三个字,当中却包含了多少的付出、努力、辛酸、感激……这两人难道不是因为彼此而努力,才得到今日丰硕的成果的么?
蓝彦捷坐下,深吸了一口气,又露出了笑容。他觉得,今晚就算得不到任何一个奖也是值得的。
当晚,蓝彦捷横扫了那三个奖项,即“最佳新人奖”、“最佳年度歌曲”与“最佳国语男歌手”,Derek也夺得了“最佳作曲人”,远道而来的Paul却只能空手而归。另外,刘楚绚也夺得了“最佳国语女歌手”和“最佳国语专辑”,与蓝彦捷成为全场的大赢家。
二十三
机场,蓝彦捷和June正为Paul送机。
蓝彦捷将一个包裹递给Paul,并吩咐道:“替我把这个拿给我爸,告诉他,我明年才能回去。”说完,面色黯然了下来。
Paul将包裹接过,道:“你放心,我会时常过去问候他的。我要走了,明年见吧!”Paul边转身边向他们挥了挥手。
“顺便告诉我爸,去买一架电视机和DVD机,包裹里有颁奖典礼的录影,叫他一定要看啊……”蓝彦捷最后补上了这句。
June看他一付焦急的模样,便道:“别这么婆妈了,又不是不能回去。走吧!”她拉着蓝彦捷的衣袖,本欲转身便走,但却怎么也拉不动。
“不管你了!”June一赌气,便将蓝彦捷抛在那儿,自己离开了。
蓝彦捷则依然待在远处,一直看到Paul搭的飞机飞离他的视线。
“爸,我成功了。”蓝彦捷内心呼喊道。
二十四
时间来去匆匆,一晃眼便过了两年。
自从金曲奖之后,蓝彦捷顶着“最佳新人”等奖项之光环,在华人界的名声与人气迅速地提升,奠定了成为巨星的基础。后来更以狂风扫叶之势将中、港、新、马各大音乐奖项成为囊中物,成了名副其实的一代乐坛小霸王。
无论到哪儿,都有大票的歌迷、粉丝在追随着他,“蓝彦捷”三个字,已成为当代流行歌手的代表。
“只要你照着我的安排,我能保证未来的那段日子,你——蓝彦捷的名字会让所有人都看得见,你的歌声会传过所有人的耳朵……”Derek要蓝彦捷记住的那些话,此时都被一一证实了。
但是,后来Derek也对蓝彦捷说过:“当一个人的名气越大,就有越多人想挖他的缺点”这句话,也同样被证实了。
今天,大马的“绿光唱片”的总公司里,June气急败坏地将手中的报纸“啪”的一声扔在桌上,朝上的那面写着“蓝彦捷不否认与刘楚绚为情侣关系”。
“捷只是没正面回答他们而已,就被写成这样,有没有搞错啊!”June生气地说道。
“你们才回来两天就出这种新闻了,看来你们得快些赶回去澄清一下,免得他们越写越离谱。”Paul说道。
“没错,这种新闻越多越对捷的形象和接下来的宣传活动造成不利,等明天的宣传会结束之后,就回到台湾吧!”Derek想了一想,便吩咐道:“June,你现在打电话通知捷明天的行程。Paul,你现在上网去订机票,快!”
镜头一转,来到蓝彦捷的老家。
两年内,家里改变了许多,最显眼的就是蓝彦捷特地去挑的一张沙发,还有那台三菱电冰箱。当蓝彦捷第一次从台湾回到老家时,他看到唯一的改变就是多了一台电视和DVD机,其他的就跟去台湾前是没两样的。
于是,蓝彦捷每次回到家里便拼命地买东买西,蓝父见他一次比一次花得更狠,不由得直冒冷汗。虽然他嘴上不说,但每当他看到新买来的家具或补品等物时,便两眼发呆的瞪着那东西,头不停地摇,嘴巴也张着,合不起来。
“什么?这么快!不是说好下星期才走的吗……真是的!”说完,蓝彦捷用力地挂上电话,身边的蓝父似乎有点担心电话就这样被他挂坏了,直瞪着那架电话。
“爸,我经理人跟我说,明天就得走了,因为要处理一些事情。”蓝彦捷心不甘情不愿的对蓝父说道。
“哦。”蓝父看着手中的报纸,说道:“是不是这件事啊?”他将报纸递给了蓝彦捷。
蓝彦捷才看了标题,便将报纸折起,说道:“这没什么的。再过一两个月,我就可以再回来家里了。”他似乎被这些烦惯了,这两年来记者对他的报道可说是花样百出,什么“蓝彦捷曾与某艺人交恶”、“与谁谁谁的关系暧昧不清”都有,甚至连“蓝彦捷曾与某名模上酒店”的报道都出现过,而蓝彦捷却连那位名模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蓝父将报纸拿回手中,道:“娱乐版里,我只会相信照片里的人是你,其他的我都当它是屁。”
蓝彦捷苦笑着道:“你把它当屁,可别人却把它当真。”
蓝父将报纸放到一边去,站起了身,道:“那么你当初到台湾是为了什么?”
蓝彦捷回答道:“当然是为了音乐,还有……”蓝父打断了他的话:“只要你记得最初想要的就行了,其他的,就让它去吧!”说完,便往房间走去了。
蓝彦捷怔怔地看着父亲的背影,若有所思。
二十五
飞机上,蓝彦捷想着父亲说的那些话。
“我来台湾是为了什么?我是否都得到了我所要的?”蓝彦捷伸出手指数起来了,“我来这里是为了要当歌手、出自己的专辑、发表自己写的歌……”他突然停住了,因为他想到了自己的那些创作。
其实这些年来,蓝彦捷曾好几次与Derek提到过他自己写的歌,也选出其中几首歌的录音给他听了。但每次Derek却显得不以为然,并对蓝彦捷说道:“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一年出的两张专辑必须稳扎稳打才可以将你现在的名气维持下去,你只需要把每一首歌都唱好,至于写曲的部分交给我就行了。你要知道,我留给你的都是最好的……”
直到今日,蓝彦捷出的四张专辑里都没属于自己的创作,虽然他为此耿耿于怀,但却因工作时间过于频密的关系而把这事搁下了。
到了台湾,他只接了两个通告,便交待June尽量将其他通告和应酬推掉。接着,他每日待在那儿的房子里创作着,常常不眠不休。他还说服了Derek,下一张专辑一定要将自己的作品放上去,哪怕是一首也好。
Derek也为蓝彦捷策划第一场演唱会而忙着,再没什么心思去管蓝彦捷的那些琐碎事了。
就这样,蓝彦捷回到了跟来台湾之前的那种尽心尽力于创作的生活,不同的是,来台湾之后,无论是乐器、录音用的硬体设备和电脑设备均使用最好的,使得创作变得简单许多。
但是,蓝彦捷却不知道,在这即将可以一圆创作梦的时候,等待他的却是另一场噩梦!
二十六
“捷,开门啊!”June敲着蓝彦捷的门。敲了一阵子,也不见有人出来,后来发现门没锁上,便开了门走入蓝彦捷的房子里。
甫一入门,便看见地上到处是衣服和快餐的包装盒,June好不容易跨过了那些“小山丘”,来到了蓝彦捷的工作室,原来他正趴在桌上睡着了呢!
June拍醒了他,说道:“你好多天没去公司了,手机也没开……”这时,蓝彦捷已起了身,并伸了个懒腰。
“Derek找我吗?你告诉他,我明天才去公司。”蓝彦捷用刚睡醒的沙哑声说道。
“最好是这样,就快两个星期了,你就好像人间蒸发一样。”June嘟哝着。
“我只想不被人干扰……”突然,蓝彦捷脸色一变,跳了起来,然后往厕所冲去,才关上门,便发出“噼里啪啦”的泻肚子之声。
June先是吓了一跳,然后走到厕所门外,关心地问道:“你还好吧?”话才说完,便闻到一股奇臭,连忙用衣袖捂住了口鼻。
过了一阵子,脸色苍白的蓝彦捷才从厕所走了出来。“只是吃错东西而已,待会儿吃些药就行了。”他虚弱地说着。
June感到有些不对劲,便往厕所一看,她几乎吓呆了,因为她看见了——血迹!
“捷,怎么会有血?你……你到底……几天了?”June急切地问道。
蓝彦捷禁不住她的追问,便回答道:“五天了。”
“什么!”June已确定了事情的不简单,便拉着蓝彦捷往门外走去,“我带你去医院,再这样下去会闹出人命的!”
此时的蓝彦捷直被她拖出了好几步,才道:“你也不让我换换衣服吗?”June看见他一身邋遢样,也只得等他盥洗了一番才能出门了。
二十七
医院里。
做完了检查和X光扫描,现在医生正在进行初步化验,蓝彦捷则与June等着化验报告的结果。
蓝彦捷一向来吃东西都不计后果,以前曾有过不少泻肚子的经历,所以他这几天都只是认为自己只是平常的食物中毒,但自见到医生替他看诊时的眼神之后,才开始焦虑了起来。
大约一小时后,化验报告结果出来了!
“根据化验报告的显示,您被证实患上了结肠癌,而且病情快到末期了,若不接受治疗,恐怕您的生命只剩下两个月。”医生冷静的说话,仿佛一场晴天霹雳!
蓝彦捷与June都被这噩讯震了一下,尤其蓝彦捷,他张大了眼睛,简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结肠癌”这三个字,出现在十三年前的那段回忆里,蓝彦捷的母亲,就是因为这三个字而离开人世的!而蓝父也是因为这三个字,变卖了家当,就为了换取妻子那几个月的生命!如今,这三个字又找上来了,蓝彦捷悲伤之余,还感到一股怒火。
“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全家?”蓝彦捷心里向天呐喊着。
“医生,难道没有治疗的方法了吗?”June显得急透了。
“他必须马上接受化疗,将病情控制起来,这样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得以存活。”医生道。
“医生。”蓝彦捷压下了情绪,问道:“如果动手术的话,我的存活率是多少?”他的声音已明显颤抖。
“最多三十巴仙。先生,您必须考虑清楚是否要马上进行手术……”医生道。
蓝彦捷咬紧了牙根,才将情绪控制了下来。“三十巴仙……”蓝彦捷双手抓起了头发。
“捷,只要还有一线机会,你都不能放过啊!”June说完,又对医生说道:“医生,请你快些为他安排手术吧!费用多少都无所谓……”
“不!”蓝彦捷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我不要动手术!”
June了解蓝彦捷的想法,如果现在动手术的话,不单即将到来的演唱会会被推迟几个月又或遭到取消,而且媒体必将大肆报道这件事,这对蓝彦捷来说,也是最残酷的事!
“无论是吃药也好,打针也罢,医生,请你尽量让我活久一点,我还有最重要的事没完成。”蓝彦捷一字一字的说着,语气异常坚定。
离开了医院,蓝彦捷坐在车上,什么也不说,June则红着双眼驾着车,俏丽的面容上明显地残留着泪痕。蓝彦捷望着她凄美的表情,眼中充满了惋惜,他怎么不知道这些日子里,这美丽的女生为他付出了多少青春和心思?他也知道June至今为何仍没有与其他男生交往的原因,这还不是因为自己关系吗?
但是,这些日子他们都太忙了,尤其蓝彦捷,录唱片、拍MV、开宣传会、上节目……忙得只剩下喘气的时间。本想过好好找个时间将感情的事说个明白,那个日子本来该在演唱会结束之后的长假里的,但……自己这一身的病,不知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就算撑得过,也是绝对不忍心去连累这个女生的!
抵达了家门前,蓝彦捷解开了安全带,正欲下车,June却靠了过来,并紧紧地抱着他!蓝彦捷静静地任她抱着,双手却紧握着,他必须忍着,若张开了双臂,岂不害了这个对他情深意重的好女子?
于是,蓝彦捷轻轻推开了June,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二十八
关上了门,泪水款款滑下。
二十四岁,该是最光辉、最灿烂的时候,但蓝彦捷却必须即将告别人世,这是天妒人英的关系吗?
他发了简讯提醒June,千万不可将此事告知任何人,尤其是Derek。这第一场演唱会,也是他最后的演唱会,更是他最后努力的目标,绝对不能再失去这最后的一次机会!
蓝彦捷走进了工作室,看着其中一首还未填词的作品,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便坐了下来,很快的,他又进入了疯狂创作的状态。
距离演唱会还有三个月。
随后的日子,Derek召回了蓝彦捷,与演唱会的伴奏乐队进行演唱排练。在排练进行时,有好几次,蓝彦捷因腹中肿瘤作怪,差点痛得晕去。精明的Derek虽发觉有些不对劲,但蓝彦捷却想尽了办法瞒了过去,而June也在一旁附和着,使得Derek不再起疑心。
其他的时间,June就偷偷载着蓝彦捷到医院进行治疗。而日渐消瘦和面色不佳的蓝彦捷也听取June的建议,借着布质较厚的衣服与黑眼睛掩饰了过去。
三个月就这样过去了,蓝彦捷成功地撑到了演唱会的那一天。
二十九
超过十万观众的场面蓝彦捷看过不少,但这一次,这十万人只为了自己而来,意义上就完全不同了。面色苍白的蓝彦捷站在后台悄悄往热血沸腾的观众席望去,这些歌迷显然跟自己一样,已期待这场演唱会好久好久了。
蓝彦捷才稍微感到了一丝震撼与感动,却被腹中的疼痛弄得皱起了眉头。这三个月,他无时无刻不被这病魔折磨着,虽然说在忍耐痛楚方面已有着一定的经验和耐力,但不知怎的,今天似乎特别的痛,镇痛药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或许是自己过于激动的关系吧!
其实今天他甫一来到现场做准备时,Derek以及其他工作人员都被他的脸色给吓着了!但蓝彦捷却骗他们说因为前一晚太紧张而睡不好,其他人便不以为意,但Derek还是拿了一罐鸡精给他喝下了。
演唱会即将开始,蓝彦捷竭尽全力将自己所有的痛楚忘却,渐渐进入了状态。
当他信步走到台前之际,现场尖叫声四起,一大半的歌迷高举海报与写上“蓝彦捷”三字的布条,并大力挥动着。
音乐随之奏起,蓝彦捷先向歌迷们挥了挥手,才开始演唱,而他的演唱依旧那么令人陶醉,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即将离开人世的人的声音。
唱了两首,蓝彦捷感觉还算不错,但正当要继续第三首歌之时,腹中突然传来一阵剧痛!那一阵痛使得蓝彦捷不禁露出痛苦的表情,但刚好这首歌正是一首伤感的情歌,除了在后台焦急的June,大家都以为这是蓝彦捷投入的表情。
蓝彦捷好不容易将痛楚压下,开始唱了起来,但心里隐隐觉得自己似乎不行了,他需要镇痛药!还好这首歌结束之后,有一小段更衣补妆的缓冲时间可以吃药。
好不容易撑过了这一曲,蓝彦捷匆匆地来到后台,这时,他已是满头冷汗了。换好了衣服,June及时将药丸和开水送到他手上,待他将药丸吞下,便又被化妆师拉去补妆了。
Derek拿了本杂志替他扇着风,道:“不必太紧张,你刚才的表现已经非常棒的了!”
蓝彦捷闭上了眼睛,有些喘气地回答道:“是吗?那就太好了。”他突然张开了双眼,向Derek发出一个请求,“Derek,可以容我用一分钟的时间和June说些话吗?”
Derek皱起了眉头,道:“捷,现在可是分秒必争啊!有什么事,回去再说……”蓝彦捷打断了他的话,并坚决地说道:“我恳求你,就一分钟,以后就来不及了!”
Derek也只好答应了。“时间一到,我会提醒你。”说完,便与化妆师等人离开了,化妆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June先开口了:“捷,如果你撑不下……”蓝彦捷却没时间听她说别的了,便打断了她的话,“恬(June本名),若我倒下,你就打开我房里的保险箱,我没上锁,里头有几封信,帮我把那几封信送出去,里面也有包括你的。”“不,你别唱了……我知道你很痛苦……”说到这儿就说不下去了,因为蓝彦捷已吻上了她的双唇,藏在心中多年的情感,终究敌不过离别的煎熬,被释放出来了!两人的眼泪都流下了,除了眼泪,世上没有任何事物、任何话语可以代替两人这一刻心中的无奈与难分难舍。
一分钟早就过去了,Derek就算再怎么知趣,也不得不出声催促了。June松开了紧握着蓝彦捷肩膀的双手,轻轻地说道:“去吧!刚才你说的我都记得。”蓝彦捷点了点头,站起了身来,往舞台走去了。
三十
蓝彦捷又唱了三首歌,他感觉到自己已快到了极限。以常人来说,能在剧痛下走动已非易事,更何况他还演唱了这么多首歌曲,可说是一种奇迹了!
但这一刻,他无法再忍了。“你们喜欢听我唱歌对吗?”蓝彦捷问着台下的歌迷,声音显得有些颤抖。于是台下响起一阵疯狂的“对”声,蓝彦捷又问道:“那你们要不要听我写的歌呢?”台下又响起更热烈的“要”声。
“那我现在需要你们帮我打节奏,跟着我的速度一起拍手……”说着,蓝彦捷带领着歌迷们拍起了手来。
原来,早在蓝彦捷得知自己的病情之后,便开始策划了这一幕。他也想过要是无法撑到录制新唱片的那一天,自己所有的作品都会和自己一块儿消失在这世界上,所以,他必须想法子让自己写的歌,至少有一首可以像这样地演唱给所有人听见。
“也许不曾拥有,生命对我太过捉弄,也许无法忘记,过去给悲伤太多包容。但我知道这一次,终于走入了你的回忆……”蓝彦捷艰苦地唱着,由始至终他都维持着声音的完整性,但到了这里,他的声音已显现出一种哽咽式的沙哑。
台下的歌迷观众们都被他歌声中的那股浓浓的哀伤所感染,不再有人欢呼,不再有人尖叫,取而代之的是同情、怜悯。他们同情、怜悯蓝彦捷歌词中那故事里的主角,但他们万万想不到这歌词正是蓝彦捷心情的写照!打节奏的拍掌声渐渐弱了下来,因为这歌实在太悲伤,也太煽情,任谁听了也不会想让拍掌声去影响这种情绪的表达。
这时,蓝彦捷唱到了最后一句:“……最后我闭上了眼睛,任光吞噬掉自己,一切不再,不再继续……”全场十万的观众,此时却没有一人发出声音,整个场面静得连蓝彦捷的喘息都可以听得见。
蓝彦捷虽忍着痛,但他感受到了生命从未有过的快乐,并想起了父亲最后一次对他说的话,“你当初到台湾是为了什么?”“只要你记得最初想要的就行了”,现在,他已经得到了当初最想要的,他已经觉得再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于是,他倒下了,在众人的惊呼声之中,他离开了这个舞台,离开了这个世界……
终
香港。
早上,刘楚绚刚起床,前晚的宣传会使得她仍感到疲惫。正当她想到厨房弄些食物时,门铃却响了。
打开了门,便看见一个邮差拿着一个包裹请她签收,寄件人是一个叫June的人(刘楚绚并不知道June的名字,只是见过她几次而已)。她纳闷地收下了包裹,便拆开了来看,是一封信,上面写着“给刘楚绚”。
打开了信封,取出了一片光碟,和一张歌词,光碟内容刘楚绚还没看,但她却注意到了歌词上的作者——蓝彦捷!于是,刘楚绚赶紧将光碟放入了DVD机里。
电视里的蓝彦捷面目苍白,身旁摆着一台电子琴,背景似乎是在他的房里。蓝彦捷缓缓地说道:“好久不见,但我想我没办法跟你见面了,因为在你看这段录影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这世界……”蓝彦捷简略地交待了病情,这使到刘楚绚心里一震,她差一点要按倒回键再听一次,因为她简直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我写了一首歌,名字叫做《一切不再》,我想我没忘了将歌词放入信封里。你知道吗?其实我满羡慕你的,因为你可以把自己写的歌给人们听,而我……也许我没这个福气,但我希望,你和我……怎么说呢?也许是时候做个了断了吧!”说到这里,蓝彦捷已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你不是还希望能和我有一次公平的比赛吗?就这首歌,我特地为我们俩写的,是一首男女合唱曲……”刘楚绚看到这里,虽然为他的死去而感到难过,但亦被他这番话搞得火了起来!
“我录好了我唱的部分,也录了demo给你,都在这片光碟之中。不好意思,比赛的方式我先决定了,但时间和地点就交给你决定吧!我随时奉陪!”他俏皮地说完了这几句,语气才稍转柔和,“我希望你能将这首歌录好,之后,无论是摆在你的专辑里又或交给‘绿光唱片公司’发单曲CD,那些赚到的钱,都捐给你中意的慈善机构,千万不必捐给我老爸,因为我留给他的已经够吃上两辈子了。”说到后来,还是俏皮回来了。
“最后,你要知道,天堂是为那些对生命或对音乐努力付出的人而存在的。我希望几十年后能在这儿见到你,哈哈,那也要你能跟得上来才行啊!再见,刘楚绚!”蓝彦捷早已摸透刘楚绚刚强的脾气,越是受到挑战,她就越不会认输,好言相向只会让她瞧不起。
刘楚绚双手贴在电视荧幕上,怔怔地发呆着,并喃喃地念道:“你就等着我来告诉你败北的事实吧!”
两个月后,蓝彦捷的声音仍然占满了收音机,有些人还以为演唱会时的他只是诈死而已,人却躲在世界的某一处翘脚享受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