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23 12月 2024

2016初中小说佳作《罂粟花谢》

作者:周恒劲

黑,无尽的黑、深邃的黑。四周黑蒙蒙的一片,可我知道我身下躺的是一张雪白色的大床,床头散落着几只针筒,身上还残留着刚刚那些男人的痕迹。我此刻觉得好幸福,幸福得我感觉此生都满足了,即便是让我去死也无憾。

  “花开你在吗?花开!”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阿,那家伙又来了,真烦。我装作听不见,也不理他,继续躺在床上,做我的美梦。

  砰!唉,看来大门又得整修了。

  “花开,你怎么了?你还听得见吗?花开,花开!”看着那男人一副紧张的面孔,我不禁觉得滑稽。都记不清是第几次了,真的好烦。

  “好的很呢,你来干什么?”

  “你是不是…又被那群男人给……?”

  “没,是我自己找上他们的,你可以走了吧,我现在想睡觉。”

  “不行,一直睡不好,多起来走走吧。”他把窗帘拉开,淡淡的光晕透了进来,原来已经傍晚了阿。

  “我现在很累,想睡觉,你出去。”我耐着最后的性子,再一次地重复。

  “不行,你现在——”

  “你他妈的到底想怎样!让我睡个觉行吗,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他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我看得出他眼眸中透露出的怜悯,令我觉得恶心。

  良久,他才说了一句:“花开……戒了吧。”

  这是他第四次对我说出这句话了。

  “你不懂的,出去吧。”

  我的回答也如前三次般,丝毫未变,不是我不想,是我不能。

  “唉。”他叹了口气,然后走到厨房,倒了杯水出来。

  “我把水放在床头,渴了就喝,有事记得打我手机。”

  我闭着眼,蹙着眉,不理他。

  我听见他微微的叹气声,随后关门声响起。半晌,我睁开了眼睛,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又看了看窗外的晚霞,也轻轻地叹了口气。

(二)

  我跟周珏认识是四年前的事了。

  那天我身上的毒瘾发作,正急需钱买药。不过那时的我毒瘾还没那么深,尚有一丝理智意识到我正值危险期,已经不能用身体去换了。我就在街上疯也似的跑,一边跑一边喊着哥哥的名字,然后在一个停车场撞到了周珏。当时他穿着一身西装,人模狗样的,却被我撞到了地上,模样甚是狼狈。他也不是什么善类,抓起我的头发就想打,可那时我的容貌硬生生地让他愣住了,想来当初还真的是多亏了这幅皮囊。不过后来周珏告诉我说我虽然很美可还没那么有魅力,他愣住是因为我当时的脸色是青白的,瞳孔睁得老大,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也惊人的黑,黑的不见底,猛一看还以为是七月见鬼了。

  我一看到周珏,就想也不想地跪下来,抱着他的大腿,哆嗦地说:“给我五百块,就五百块,求你!”他踢了踢我,露出一个嫌恶的眼神,随手扔下了五百块就走了。按照周珏的描述,我当时比乞丐还不如,像狗一般。

  过后便是又去打了一针海洛因,安分了一段日子。可万万没想到撞上的男人竟然是周氏集团的大总裁,之后他也不知怎的,从一开始想要占有我,这我能理解,估计也就是见色起意,想要尝尝鲜而已。到后来却竟然对我展开了疯狂的追求,甚至是无可药救的痴迷,有时我觉得周珏比我还有病。

  有一次我还被周珏带去他在郊外的别墅,更正确的说,是被俘走的。

  毕竟是个大少爷,想要得到的东西一直得不到,最后也会不耐烦的吧。不过对我来说也没差,在那里白吃白喝几个月还是挺不错的。原以为这个大少爷过阵子就会腻了,可没想到他却越陷越深。甚至连我自己,在不自不觉中,似乎也陷了进去。

  那是我在周珏家待了两个月后的一个傍晚。那天,我的毒瘾又犯了。

  我趴在地上,发出阵阵哀嚎,又抓又跳地,状若疯狗。周珏把我制住,捆紧了我的双手双脚。无处宣泄的我,只能不断地嘶吼呻吟。他也不理,就在一旁紧蹙眉头看着我癫狂的模样。而当时的我就像虫子一样,在地上扭动着身子,来到周珏的跟前,嘴角还流着唾液,话都说不清楚。

  “周珏,给我,给我!你给我药!你想要我干什么都行,干什么都行啊,你救我不就是想要我这幅身体吗,我给你,我给你啊!快给我药!”

  那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见识到我毒瘾发作时的样子,想必他当时看着我这幅人不人,畜牲不像畜牲的样子,心中只充满了鄙夷吧。

  最后,他终究还是看不下去,拿起了针筒为我注射。

  过了一会儿,周珏抱着我,坐在门前的藤椅上。夕阳照射在我们身上,形成一道斜影。我靠在周珏的怀里,满脸都是幸福的笑容,那是一种若有若无,没有对象、没有原因且恍惚的微笑,让周珏看得痴迷,可一想到这样的美景,却是依靠毒品而来,周珏还是忍不住说:“花开,戒了吧。”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出这句话。

  我闭着双目,脸上依旧充斥着幸福的笑容。

  “子非鱼。”

  “可我也知道,你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完蛋。”

  “周珏,你看。”我睁开眼睛,伸出右手指了指天空,周珏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天边霞光潋滟,美不胜收。

  此时的我犹如一个迟暮的老人,看着夕阳,眯着眼睛,满脸幸福惬意的样子。

  “美吗?很美对吧,可我感受到的,比这还要美一千倍,一万倍。”

  周珏又想说:“可——”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我还是打断了他。

  “夏虫不可语冰。周珏,你明白吗,如果你没有见过水,我是没有办法向你解释什么是湿的。”

  我看着他一脸疑惑的样子,顿了顿,还是带着笑容,又开口道:“很多人都可怜我,看不起我,觉得我可悲,可我觉得他们才是最可怜的。他们即使再健康、再正常,但是辛苦了一辈子,又有几人,能像我一样,这么地快乐过、幸福过。”

  周珏被我的话震慑住了:“花开,我明天也陪你去吸海洛因吧!”

  “别说笑了,那不是你玩得起的。”

  周珏直视着我,“花开,你知道吗?你真的很美,很诱人,但是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毒液,就像罂粟。”

  “呵,那你对我上瘾了吗?”

  周珏说:“我想,我明白你无法戒毒的感受了。”

  那时听了他的话,我只是笑了笑,没有搭理他。

  想到这里,我不禁又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越来越沉的眼皮也缓缓地合上。

(三)

  动不了。

  不能说话,无法翻身,也睁不开眼睛,甚至连弯曲任何一根指头我都做不到。

  我一开始是惊慌的,不断地挣扎,却发现完全提不起劲来,还是没法动,也就释然了,也许死后就是这样的吧,无知无觉,犹如树枯灯灭。

  这时,我听到一阵悉悉簌簌的声响,然后又是熟悉的声音:“醒了?别怕,医生刚刚给你打了镇静剂,过一会儿你才会有感觉吧。”

  啊,原来还没死啊。

  过了一会儿,我渐渐地有知觉了,不过我发现我的手脚都被捆紧,嘴里还塞了布团。只能发出“嗯嗯呜呜”的声音。我睁开眼睛,看到白色的天花板,浓浓的消毒药水味,发现我此时正身处医院,躺在病床上,周珏就在我身旁坐着。

  周珏看着我挣扎的模样,问道:“你想说话?”

  我点了点头。他起身,帮我把塞在嘴里的布团拿出来。

  嘴里的布团一消失,我就面目狰狞地瞪着他,大喊:“周珏你这家伙到底想要干什么!”

  “花开你别怪我,我也是为你好。”

  “狗屁对我好!你要是真想对我好现在就给我解开,我还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我也是没法子了,花开,我是真的爱你,但是我唯有这样才能救你了。放心,这是我朋友的医院,不会出什么事的。”说罢,周珏转身就想走出病房。

  “周珏,周珏!你别走,别走,我求你,放开我。我昨天才刚打了一针,就算是毒瘾发作也还有一段日子啊,你先放开我,先放开我,好不好?”我是真的慌了,手脚被缚,还被关在一间静得吓人的病房里,我担心会让我回想起四年前的那件事。我怕,我怕我会崩溃。

  周珏有些被我的举动吓着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在除毒瘾发作以外的时候看到我露出这等惊慌的神情。他踌躇了会儿,最终还是走了回来。

  “你…我可以给你解开,但是答应我,不要乱跑,好吗?”

  “好,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快给我解开。”

  他看到我这副模样,也不再犹豫,就走了过来,把我身上的束缚都解开了。

  “你好好待着,我去给你买午饭。”

  “好。”

  那之后我每天都呆在那个小小的病房里,由周珏养着。他这个大总裁,明明应该是日理万机的,却每天都陪在我身边,片刻不离,一直坐在我身边。我为了逃出这个地方,每时每刻都费尽心思地应付着他,把我毕生的演技都投入了进去。到后来,很可笑的,我发现这几日竟然是我这几年来过得最放松的日子。

  他每天都抱着我,躺在床上,将我环在怀中,或看书,或写字,想起来便低头亲我一口,然后继续做事。我也配合着他,就像个小姑娘似的,娇滴滴地依偎在他怀里,他看着我这副模样,以为我是真的开心,还一直在我耳边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尽说些琐碎到不能再琐碎的小事。

  什么以后要去买个小院,带池塘那种,池塘上还要种着荷花,养着鸳鸯。

  什么墙不要刷白色的,要米黄色的,最好是红瓦,这样映着太阳,暖融融的。

  什么院子里还要围个花圃,问我最喜欢什么花,都在上头种着。

  什么以后要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最好长得都像我,他才能到处去炫耀。

  还有什么以后闲得慌了就一起晒晒被子,打打小孩,多好。

  听得我心底莫名安静下来,

  听得我情不自禁地攥紧他的手,

  真的吗?

  你说的,是真的吗?

  可我终究还是把这句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我仍然不能相信,我从没过过那样的日子,我不知道怎么去过,实际上,我也从未想过,沦落至今的自己,还有那个福气去过。但是我不得不承认,那一个星期,真的是我这一辈子中过得最幸福的日子了。

  只可惜,这般甜美,只得几日。

  我自己知道,我身上的毒性已经到了三天两头就会发作的程度,所以对那一天的到来,早就预料到了。

  那一天,我实在是恨不得将自己身上的每一块肉都咬下来,恨不得撞个头破血流的,恨不得蹭干净身上的皮肉,最好弄个血肉模糊,才能掩盖这份痛苦。

  疼痛比起来已经算不得什么了,无穷无尽的狂躁,从心底涌出的丑恶,我开始出现幻象,在我眼里,是哥哥、是那一群男人、是在一旁看着我的妈妈,是一切我想忘掉,却忘不掉的鄙陋的回忆。这些回忆宛如幻灯片,又再次将我曾经最不堪、最丑陋的一面,一幕幕地呈现在我眼前,使我绝望,又令我恨不得一头撞死,自行了断,也好过活得这般痛苦。

  我如恶鬼一般哭号,嘶吼,疯了一样去撞墙,叫骂。

  恍惚间,我看见了哥哥,我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喊,求你,给我药,我以后会听话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想让我爬上谁的床我就去爬,让我当狗我就当狗,只要给我药,求你,只要你给我药,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然后我开始撕扯身上的衣服,迫切地想要露出自己的身体来证明自己还有点价值。我不知道自己在喊着什么,只知道心里很急,很着急,哥哥要不要我?那些男人要不要我?如果要我,能不能先给我药?

  能不能先让我,止住这无边无际的痛苦?

  我感觉到有人一把压住我的身子,箍紧了我的双手。我这时看清他的脸了,是周珏,我大怒,疯狂挣扎,他一来哥哥便要走了,哥哥一走便没有人给我药了。我骂他,拿最难听的话诅咒他,让他滚。他被我这副样子吓着了,随后他捆紧我的双手双脚,把我的脸板正,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中尽流露着懊悔、怜悯的感情。

  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神,痛苦地闭上眼,嘶喊道:“杀了我,求你,杀了我!”

  “……花开,你好好待着,这个时候只有你能帮自己,撑过了这个时候就能好了,撑过了这个时候,就能好了!”

  我哭得一塌糊涂,哽咽着道:“杀了我,太难过了,杀了我。”

  “花开,你撑着,一定要撑着!还记得我说过的吗,我们还没来得及买房子、养鸳鸯,还没来的及和我们的孩子一块儿过那幸福的日子啊!你听到了吗?花开?花开!一定要撑着阿!”

  回应他的是无尽的嘶吼和呐喊。他没办法了,只能退到一旁,就看着我,眼神中透露出的怜惜之意毫不掩饰。

  “花开,你一定要加油,我…会再来看你的。”语毕,周珏似乎连一刻都无法再呆在这里了,狼狈地逃了出去。

  周珏看着病房的门口,听着里头发出的叫骂声和嘶喊,他没有办法冷静下来,最后,他只好上了车,发动引擎,在高速公路上飞驰,时速达到了130。

过后的几天,周珏都没敢再回到那个病房里,他不能,也不忍面对那个境况下的花开。

 

(四)

  那一天,周珏回到医院,推开病房的门,没有看到花开。

  周珏站在门口,莫名地觉得这个房间的空气如此的诡异,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房间的味道不对,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简明颤抖地低声道:“花开”没有回答。

  高声:“花开!”还是没有回答。

  周珏怕了,他走进去。在外面还不觉得,一走进去,脚下是湿的,他突然发现,一大片的地毯都是湿的,因为是灰色的地毯,猛一看以为是水渍。可脚下觉得发粘,他嗅一嗅,浓重的铁锈味,再一看,竟是一大片腥红,周珏倒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原来屋里的地毯上床上到处都是血迹。

  周珏惊骇,一个人的身体里原来能流出这么多血吗?流了这么多血的人,还能是活人吗?

  简明蓦然觉得心口一痛,好似被人活生生地剖开胸口掏出心脏一般,他踉跄着后退,发白的唇上反复地说着:“没事的,没事的。”他想要为自己找借口,安慰他自己,花开没事的,可又发现,那是多么的没有说服力。

  周珏嚎叫着扑出去:“花开!花开!花开哪去了!”

  他的声音吵来了医院里的人,可大家看到他这副模样,都没敢拦他,最后还是周珏的那位朋友被叫了过来,他把周珏制住,差点没用手捂上他的嘴。

  “活着,他活着,周珏你给我闭嘴!你疯了吗?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变态吗!”

  周珏这才喘息着恢复理智:“余杭,怎么回事?你是怎么照看他的?”

  余杭竖起眉毛:“周珏,好歹我也是个主治医师,你以为我是你请来的看护?”

  周珏拎起他的衣领:“你听着,不管你是什么,我告诉你,这个人对我很重要!很重要!你明白了吗?”

  余杭先是大怒,被他气得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后悲怆地看着周珏,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明白了。”

  “你告诉我,她…花开现在到底怎样了?”

  “在重症监护室。”

  “怎么回事?”

  “你走之后的几个小时,她按铃,要我给他打一针,我告诉她你要她戒毒,她得撑过去,接着她说要出去,我说不可能,然后她问你哪去了,我说我不知道,她就说没事了。我当时看着她的样子也就像普通瘾君子犯毒瘾时的症状,我就走了。哪知道一个小时后,特护说他在外面听着声音不太对,我强行打开门,看到花开躺在床上,血从她垂着的手流了一地,之后发现她应该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把小刀,割开绳子后,用刀尖,把整条动脉血管从手腕里挖出来割断,血才会流这么多,喷得到处都是。”

  周珏听着,整张脸都白了。

  “那,她现在……?”

  “放心,你把人交给了我,我自然会负责。现在是没事了,我看这应该是我做过最艰难的手术了,还用了放大仪器,把断掉的血管给一针一针地缝上。“

  周珏听得心惊,随即暴怒:“你为什么不给他注射!”

  余杭也暴怒:“你他妈的到底想不想让她戒毒阿!”

  周珏再一次拎他的衣领,“你听着,如果不是真的受不了,那家伙是决不会自杀的,你这个做医生的难道看不出来吗!”

  “是,我当时是看出了她真的难受,可周珏,请你记住,我是医生,我知道该怎样做才是对病人最好的。”

  周珏冷着脸,松开手,然后点点头,给他整整衣领:“是,你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病人最好的,可是并不知道那有多么痛苦,是不是?否则,你也不会逼得你的病人自杀,如果她死了,你内疚不?或者推脱说病人本身太脆弱?我们都是二十一世纪的人了,什么都要讲人权,谁也不是英雄,凭什么要你的病人熬酷刑?你是医生,除了治病救人,就不会解除病人的痛苦了?”

  余杭铁青着脸,不出声了。

  周珏哼了一声,也不理他,径直走进了重症病房。

  余杭原本想拦住他,但还是欲言又止的,看着周珏的模样,说不出半句话来。最后他只是喃喃道:“你那么关心她,又不守在她身边。”

  周珏进到里头,就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花开,她身上除了呼吸器以外,并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插了无数的管子,只不过左手的那一大片纱布对周珏来说是那么地刺眼,就好像是告示着周珏抛下花开的证据。他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着花开的面孔,那是一个引人犯罪的脸,不得不承认,真的太美了,病态的美,让周珏想起了最初碰到花开时的样子。其实周珏是唬花开的,习惯了职场上的尔虞我诈,怎么还会被轻易吓倒呢,他当时只不过是真的看得呆了而已。

  周珏渴望抚摸那张面孔,可是伸出的手最后还是收了回来,他有一种错觉,花开现在就像一个易碎品,一碰就碎。周珏只得缓缓地长出一口气,白色的床单衬着花开白色的病服和病态的肤色,那种纯然的白吸引周珏凑近了花开的面孔,闻一闻花开的味道。周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气味,不是病房的药水味,是另一种味道,从花开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这朵已经开到靡烂的罂粟花,依旧散发淡淡的花香。

诱人的花香,使人甘心堕落的花香。

 

(五)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来了。

  其实我的伤也没有很严重,主要还是左手上的那一道伤口而已。

  我醒来后,第一眼看到还是那个男人。那瞬间,真的有一股莫名的心安自心底油然升起,终究还是他,也只有他还会陪在我身边了。

  或许人往往都要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才会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不得不承认,我是爱他的,即使他在我最需要的时刻逃掉了,我还是无法否认,我是爱他的。

  所以我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决定我要用尽全力地去爱这个男人,毕竟我自己也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可笑的是,当我用最温柔的语气、最美好的笑颜对待他的时候,他竟被我吓得不轻,他那般错愕的表情,我也就只在我们相遇之初才见过。

  我已经记不清那段日子是怎样过的了,我用了全部的精力去爱他,我是那么地生涩,毕竟我从来没有好好地对待过一个人。想起他当初对我的那般疼爱、呵护,现在不禁觉得那时的我是多么地残忍。到底要有多爱一个人,才可以把自己的一切都系在另一个人身上,即便会因此堕入深渊也无怨无悔。

  那一天,我窝在周珏的怀里,突然觉得好累好累,眼皮都要睁不开了,脑子里想到的尽是他从前对我的好,可当我明白的时候已经太迟,我已经没有那个福气去享受了。

  “周珏,说你爱我。”

  “我爱你。花开,我爱你。“

  “周珏,我想告诉你…我的过去。”

  “你想说就说,我听着。”

  我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是一回想起那惨痛的遭遇,不禁又微微一僵,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

  “没事,花开,别勉强了,你还是再好好休息吧。”

  “不,我怕我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我靠在他的胸膛上,任他像抱着一个孩子一样抱我,我动了动,闭上眼睛,哑声到:“我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而且他很不喜欢我跟我的母亲,因为他认为他妈妈的死都是我们害的。”

  他似乎知道我心绪不定,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摩挲我的身子。

  “本来还没什么,毕竟迫于父亲的威严之下,即便他心生不满,也不敢造次。后来,我渐渐地发育成长,说实在的,不是我自夸,你也知道我这幅皮囊的吸引力,可一切的祸源也来自于此。一开始他还只敢偷吃我的豆腐,偶尔会用那种猥亵的眼神看着我而已,可到后来,却常常会用龌龊的语言骂我,甚至是羞辱我、胁迫我……包括身体上的。”

  周珏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安抚着我。

  我吸了一口气道:“我17岁那年,发生了一件,很肮脏的事。”我顿了顿,又说:“在那个本该是每个少女像花一般的时期,我虽然对情爱之事还很懵懂,却也明白,那样的事情太过肮脏。”

  周珏吻了吻我的脸颊,道:“不用告诉我。”

  “我,我想说。”我身子有些颤抖,“我一直,不敢回想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恨意却如此之深,不仅恨他,还恨我的命,恨这世上衣食无忧,安稳度日的人们。我觉得自己,扒开了皮,里面尽是污秽丑陋的血液和内脏,我不想,我不想这样……”

  周珏抱紧了我,“好,你说,我听着。”

  “那年,我父亲过世了。哥哥他却在父亲的丧礼后,囚禁了我的母亲,他的后母。而且还绑了我,给我打了海洛因,还有春药,想要…想要强奸我,可我宁死不屈。他就把我丢到囚禁母亲的那个厢房里,那是殡仪馆给亲属的专用房间,爸爸的神主牌也在里面。他就在爸爸的面前,硬生生地用刀子在母亲的脸上划了道血痕,威胁我说如果不配合他就再划几刀。到后来,他甚至为了羞辱我,叫来了一群男人轮奸我,不断地给我注射各种药,还逼我迎合他们的喜好,当时母亲就被绑在一旁,看着我被那群人羞辱,看着我因为药物作用而迎合他们的举动,听着我因为无法抑制被勾起的欲望而不断发出的呻吟。”

  周珏手臂一紧,勒得我生疼。

  “妈妈本来就有心脏病,在那一次的刺激下,心脏病发作,死了。他们把强奸我的录像拿来威胁我不准去报警,还用毒品来诱惑我。我当时好怕好怕,但是真的受不了毒瘾发作时的难受,还是乖乖地任由他们胁迫。可我没钱,为了得到那些毒品,时常出卖我自己的身体去向哥哥讨药,任他们玩弄,他们每次玩的花样都不同,有时甚至把我当成狗一般……”

  “花开,别说了,你别说了好吗?”

  我笑了笑,“不,我说过了,现在不说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周珏,我希望你听着。”

  他沉默。

  “周珏,你听我说,这些还不是最肮脏的部分。”我闭上眼睛,惨笑到:“最肮脏的是,在我已经身无可恋的时候,我有了身孕。我甚至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但即便我再恨,可我也知道这孩子是无辜的,哥哥,哥哥却让我打掉他……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他有可能是孩子的父亲,但他还是逼迫我打掉他啊!我一开始当然不从,可他又威逼我说即使孩子出生了他也不会让我们好过。那个时候的我还小,又不能去医院做人流手术。最后是哥哥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药方子,每天煮了强行给我灌下去,然后第三天就开始出血了,然后……然后我就记不清了,我只记得,真的好痛。”

  “别怕,花开,现在有我在了,不是吗?”

  “不过那一次滑胎过后,我就再也不能生育了,所以周珏,我不能为你生两个白白胖胖的孩子了,甚至也不能和你一起养鸳鸯、打小孩了,你会后悔吗?”

  “没事,没事,花开,我心甘情愿爱你疼你。你别这样,你这样又哭又笑的,我会怕,我真的会怕。”

  啊?我哭了吗?我伸出手摸了摸脸颊,湿湿的。我想要擦干净,想要制住它,却发现眼泪就像手上的血一样,汨汨不绝地从伤口流出,止也止不住。

  我看着周珏慌乱的样子,扯了扯嘴角,想要告诉他没事的,可到了口的却是:“周珏,你爱我吗?”

  “爱,我爱你啊!花开,我现在就去叫医生,你撑着,一定要撑着!”

  我扯住他的衣角,还是挂着那个难看的笑容,“周珏,你别走,你再说说,说你爱我,我想听。”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啊花开!”

  我微笑。

  “是吗,周珏,我也爱你。”

我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六)

  血红的夕阳,染得天空绯红。

  周珏买了一间房子,不大,小小的,黄砖红瓦。院里有个池塘,里面养着两只鸳鸯,开着几朵荷花。屋子后面还围了个花园,上头种着满满一片罂粟花,那不是花开最喜欢的,却是周珏以为最像花开的,为此他可是费了好一番心思才弄到这花。

  此时周珏就立于花海中央,墓碑之前。

  他伸出手,在墓碑上轻轻地摩挲,他想起了以前也时常像现在这样为花开抚背。

  想起了最初看见花开的时候,那面如死灰的脸孔,却又不失其貌。

  想起了花开对他说:“子非鱼。”

  想起了花开犯了毒瘾时宛若疯狗的样子。

  想起了花开躺在病床上脆弱的模样,脆弱的美。

  想起了花开最后对他说:“周珏,我也爱你。”

  想起了花开濒死时的安详笑颜。

  周珏抱着墓碑,眼泪簇簇落下。

  即便早已预料到了,终究还是这种结局吗?

  周珏哀叹,倒在墓前。

  生命就是一场瘾。上瘾,过瘾,戒瘾。直到最后,周珏仍旧没有办法戒掉,他这一辈子,都献给了花开。

  夕阳西下,一切都归于沉寂。

  花落。

  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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